“妈?”顾思不解。
    楚玉说道:“咱们先进站吧。”
    等进站之后,顾思急切问道:“妈,你钱袋被人偷了,怎么不让我去追?”
    楚玉回道:“钱袋还没被偷,身子也没毛病。”
    顾思稍微一想,顿时就明白是怎么回事,老娘装病也是只打算吓吓人,没打算真的讹上去。
    “他骂我小偷,我当然要骂回去。”楚玉理直气壮地说道,完全一副不吃亏的模样。
    顾思觉得自己真的想多了,刚刚他居然会害怕老娘吃亏受辱。
    只不过闹了这么一通之后,三个孩子倒没有一开始那么紧绷着,没有再发出惊叹声,但却有勇气大胆地四处东张西望。
    楚玉看见他们放松下来之后,说道:“我上次去沪城卖卤味秘方的时候,瞧到什么都觉得新鲜,那时候我就发誓,一定要带着全家人走出来,让你们、你们的孩子不再为见到一辆火车而感到新奇,让这些成为你们生命里习以为常的风景。”
    三个孩子闻言一愣,他们没想到楚玉能说出这么一番话。
    还没到沪城呢,仅仅是省城的一切就已经足够让他们惊讶,忍不住对自己贫寒的出身感到卑微。
    母亲一个农村妇女,两年前独自进沪卖卤味秘方的时候,她该有多害怕呀。
    “第一次进市里办事,被人嘲笑我不会搭公交、没喝过咖啡,吃西餐不知道怎么用刀叉,说我不懂还生活情趣,我难受得半夜都躲在被窝里偷偷哭。”楚玉说起原身记忆里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。
    一个农村女人,哪怕有手艺,但是白手起家,从小摊贩做到开遍全省的连锁店,这其中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。
    可惜五个儿女没一个心疼她,所有人都只顾着盯着自己得到的利益,闹得她晚年鸡犬不宁。
    顾思心底一酸,他很难想象母亲这样活泼开朗的神经病,居然还会有这么委屈的一面。
    也许是因为自己也敏感自卑,顾思比在场其他人更能共情那个因为没见过世面被人嘲笑的母亲。
    “您现在想开了?”顾思小心翼翼问道。
    楚玉点头,说道:“我没见过城市车水马龙,他们也没见过乡下的田园风光,大家都是没见过世面的人,谁也别笑谁。”
    顾思感觉楚玉此刻的样子挺阿q的。
    楚玉晃了晃脑袋,似是要将那些不好的情绪全都排解掉,说道:“你们都努力挣钱吧,这样以后再没有人敢嘲笑你们。”
    三个牛马用力点头。
    楚玉灌完了鸡汤,又叮嘱道:“我再跟你们说一遍坐火车的注意事项,重要物品一定要小心保管,你们三要互相照应,不能轻易相信他人,特别是你,顾姗,别一个长得好看的男的撩拨两句,你就什么都不管了。”
    楚玉事无巨细地提醒道,三个孩子心里别提多惊讶了。
    换个普通妈妈这样叮嘱很正常,但这是楚玉啊。
    顾思忍不住想着,母亲今天说的那些话已经很让他意外了,难道因为南迁进沪这事,母亲终于正经起来了?
    但这份想法,终止于坐上火车之后。
    “十六个小时的硬座,你们要保重身体啊,记住,妈妈真的很爱你们。”楚玉真情流露。
    三牛马也眼含热泪,这个年代的父母都很含蓄,他们还是头一次听母亲说“爱他们”,这话说的很像是生离死别。
    “妈,你去哪?”顾思见楚玉提着个小挎包悠悠然往火车另一头走。
    三个孩子虽然大包小包,但实际上他们的行李并不多,里面全是楚玉的东西。
    楚玉脸上没有半点不好意思,说道:“我的位置在那头。”
    顾思不明白她怎么票没买在一起。
    “妈,你一会吃饭是过来,还是我送过去?”顾姗在一旁傻乎乎问道,伺候楚玉几乎成了她的本能。
    他们这次坐火车,在楚玉的指示下带足了干馍馍。
    馍馍又干又硬,需要就着热水,才能勉强吞咽下去,孩子们虽然不像楚玉那样顿顿山珍海味,但也衣食无忧,很少吃这种东西,自然不习惯。
    但是楚玉给出的理由是火车上盒饭很贵,一般家庭吃不起,如今举家南迁,必须竭尽全力省钱。
    顾思甚至都已经开始找空碗和干粮,打算递给楚玉。
    “哦,我在餐车点菜吃。”楚玉说这话的时候一点都不脸红。
    餐车点菜,这可是比火车盒饭还要昂贵的用餐方式。
    三个牛马顿时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。
    顾思忍不住指着楚玉前进的方向,问道:“妈,你要去的是什么车厢,硬卧吗?”
    他没想到自己还是保守了,老娘直接回答道:“硬卧多不舒服呀,我买的是软卧,那边人少,清静!”
    三个牛马低头看了一眼屁股下面的硬座,又环顾四周闹哄哄的环境。
    他们不去买卧票,难道是因为天生犯贱喜欢吃苦才选的硬座吗?
    楚玉才不管他们怎么想,飞快穿过拥挤的人群,进入自己定好的软卧包厢里面。
    在火车上呆了十六个小时,终于抵达沪城火车站,三个牛马全都神情萎靡,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子酸臭的气味。
    相比之下,楚玉精神抖擞,她甚至还将之前穿的长衣长裤换掉,换成了一条灰色的连衣裙,她甚至还涂了口红化了妆,整个人看起来格外亮眼。
    “妈,咱们现在去哪呀?”顾思凑过来问道。
    沪城火车站比省城火车站更大更气派,这里很多东西他们见都没见过。
    楚玉抬手拦住了他:“你!你们三个!全都离我远一点,身上臭死了!!
    听着老娘的嫌弃,三人脸上都浮现一抹受伤来。
    八月份天气这么热,又在火车那种密闭的环境里面不洗澡待了十六个小时,能不臭吗?
    “都说儿不嫌母丑……”顾武小声说道。
    楚玉瞪了他一眼,说道:“你也知道是儿不嫌母,可没说母不能嫌儿,你们偷厕所了?臭成这样!衣服上扯几道口子去要饭跟乞丐都没差别!”
    楚玉不仅嫌弃,还骂骂咧咧的没有一句好话。
    “至少离我两米,一会儿到了地铁上,也别跟我说话,装作不认识,听清楚了吗?”楚玉理直气壮地跟亲儿女划清界限。
    三个牛马只能不情不愿点头。
    “妈,地铁是什么?”顾武忍不住问道。
    楚玉没嘲笑他,这个年代国内通地铁的城市就那么几个,电视上宣传也不多,他们不知道很正常。
    “一会到了你就知道了,跟紧我,知不知道?”
    三个牛马跟在楚玉身后,既要保持两米的距离,又害怕人群拥挤而跟丢了,只能视线死死地盯着她。
    因而场面上看起来,他们三真的很像是尾随老阿姨的变态。
    “大姐,侬小心一点好伐,有三个小赤佬好像在跟踪你哦,要不要帮忙喊警察?”好心的本地人出声提醒道。
    楚玉不用回头就知道对方指的是她生的三个冤种。
    三个冤种也听到了这话,身子一僵,很怕老娘不认他们,真的被本地人扭送警察局。
    楚玉摆了摆手,一脸变态地说道:“谢谢你哦,但没关系的,我就喜欢被小赤佬跟踪,他们只是觊觎我的美貌而已。”
    好心的本地人:……
    三个冤种替人尴尬的毛病又要犯了,他们现在比楚玉更迫切想要划清界限,无论是承认他们是楚玉的孩子,还是承认他们寄予楚玉的美貌,这都是一件让他们难堪至极的事。
    好不容易跟在楚玉身后进了地铁站,地铁启动之后,他们总算感受到身后没有那种奇怪的眼光,勉强松了口气。
    说着自己没有几天好活、身子很差的老娘,在上了地铁之后,愣是灵活得像条泥鳅,硬生生从拥挤的人群中挤了个座位出来。
    顾姗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,她居然觉得楚玉会做个人,凑过去说道:“妈,行李好重,能不能放在你腿上?”
    顾姗觉得自己的请求合情合理,只是要求坐下的人帮忙拿东西而已,又不是要换座位。
    楚玉:“你个小姑娘什么眼神?在地铁站上面随便认妈?我们难道长得很像吗?”
    一旁的乘客们光速开启吃瓜模式,眼神在母女俩身上来回打转。
    “小姑娘,你是不是认错人了?你俩确实不太像。”热心乘客站出来当理中客。
    顾姗穿着朴素,楚玉却打扮入时,穿着打扮也很容易影响判断,难怪他们会这么想。
    “这次就算了哦,下次再认错,你要给我道歉知不知道?”楚玉甚至还有脸说这种话。
    顾姗尴尬得恨不得现在就从地铁上跳下去,慌忙回到兄弟们身边。
    地铁上的人越来越少,逐渐空出许多座位来,楚玉身边的位置都没人了。
    但顾姗倒霉的事才过去呢,三人自然不敢坐得离老娘太近。
    “行了,别享受了,下车吧。”楚玉起身下站。
    三个牛马很想问他们站了七站,就坐了这么一站,到底享受了什么呀?
    四人出了地铁站,走了没两步就看到外面似是要耸入云端的高楼大厦,道路两旁是延绵不尽的无头树,路上有头顶长着天线的电车在慢悠悠地跑着。
    这一切对于他们来说是那么陌生。
    楚玉却显得极为熟练,她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一样,带着人直接进了路边的一个小区。
    三个孩子见过机关单位有保安室,却从来没见过住宅区还设有保安,他们路过保安亭的时候,低头缩脖子,生怕对方盘问。
    但怕什么来什么,保安真的出来拦人了,说道:“这小区只有业主能进。”
    楚玉直接拿了个小牌牌一样的东西出来晃了晃,保安立马就不拦了。
    等进去之后,走了没两步,就看到一个圆形的喷泉池,碰巧此时音乐响起,数股水流一起朝着天空喷涌高飞。
    这场景,落在顾姗眼里,别提多梦幻了。
    顾思脑子里还想着进门时的那一幕,他快走两步,凑到楚玉身边问道:“妈妈,难道你已经在沪城买了房子?”
    “租的。”楚玉随口说道。
    顾思将信将疑。
    楚玉从随身带着的小挎包里掏出一份签好字的租房协议出来:“你看看,一点都不便宜呢!一个月要三百块!”
    顾思接过租房协议看了一眼,顿时倒吸一口凉气,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。
    除了每个月要付的房租,还要水电煤气物业之类的零散费用,都不是小数目。
    “妈,这种房子谁住得起啊,咱要不别租了!”顾思急忙说道。
    楚玉说道:“不租也行啊,不过要赔人家一个月房租。”